子宮肌瘤、出血性胃潰瘍、貧血、脫髮、手足關節炎、腰背痛、嚴重濕疹、皮膚過敏……秀松看過很多不同的醫生,吃過很多不同的藥,用各款的類固醇,病况依然。
是甚麼原因,令她得了這一堆病痛?這得由她中五會考開始說起。
秀松出生在普通家庭,一家九口就靠三個小學畢業後便外出謀生的姊姊支撐。那一年剛會考完畢,在等放榜的日子,秀松到一間新興快餐店當店員賺些外快。一班年輕人在一起,做得好開心。加上擺脫了媽媽嚴厲的約束,感覺自由,而最開心的,就是遇到生命中的他。
阿偉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,樣貌普通、成績普通、家境普通,跟秀松一樣,也是剛剛中學畢業,到這裏全職工作。阿偉是她的上司,既主動又熱心,兩人慢慢便互生情愫。初開始時,秀松還刻意隱瞞這段感情,不讓媽媽知道,因為媽媽總是反對女兒們交友,特別是男性朋友,而且秀松的兩個姊姊尚未拍拖。
終於等到會考放榜,秀松成績一般,只好繼續在快餐店工作,兩小口子相對的時間更多。每天見面,兩人都有說不完的話題。即使晚上十一時才下班,都倦透了,但阿偉仍然堅持送她回家,有時還依依不捨地再到公園傾談至凌晨。即使大家偶有磨擦,善良的阿偉都會遷就她,首先妥協。
秀松和阿偉並沒有被甜蜜的愛情蒙蔽,兩人各自都為自己的前途打算。秀松考入了護士學校,阿偉也轉換了工作,由低做起,後來晉升成為營業員,總算是一份很好的工作。兩口子各有各忙,雖然相見的機會少了,感情卻有增無減。
這一年的聖誕特別甜蜜,秀松和阿偉都跟雙方家長和兄弟姊妹見了面,兩邊的家人都十分贊成他們交往。阿偉許願,將來一定要讓秀松幸福。而秀松在護士課程畢業後便立即跟阿偉結婚,並與他的家人同住。婚後不久,秀松便懷孕了,一連串的喜訊叫一家大小都開心不已,每個人都期待小生命的降臨。
胎兒已經在秀松肚裏待了九個月,胎兒每個動靜都令夫婦倆滿心歡喜。他們早已預備嬰兒用品,每一樣都是他倆喜愛的款式,也要給愛情結晶送上心愛的禮物。阿偉直覺是男胎,便為兒子選了三個很有意思的名字。他每天都想像將來帶着兒子到處玩,每一刻都開心、歡喜地期待着。
到了懷孕後期,秀松的體力消耗大,容易疲倦,便開始放產假在家休息。某個周日,阿偉又陪秀松去購買產婦用品,回到家,她又疲倦地睡去了,阿偉則約了朋友外出晚餐。也不知睡了多久,朦曨間,秀松感覺到阿偉回來了。睡夢中,她聽見阿偉在身旁叫喊,她下意識地猜想:「他在說夢話吧?」實在太累了,她無法睜開眼睛。漸漸,阿偉的聲音停止了,她繼續昏睡。
鬧鐘驚天動地的響着,吵醒了秀松,她拍拍旁邊的丈夫:「阿偉,該上班了。 」阿偉沒有回應。秀松起身關掉鬧鐘,只見阿偉俯臥在她旁邊,心想,他一定是太累了,為了迎接寶寶,最近他都努力工作。但時間到了,不管怎麼累也要起身了。她推了推他:「阿偉,夠鐘啦,該上班啦!」見他仍是沒反應,便把他的身子翻過來。
一看之下,秀松嚇得魂飛魄散!只見阿偉面無血色,口吐涎沫,更下了一灘小便。一探,已沒了呼吸和心跳!她驚慌地發狂大叫:「救命呀!快報警呀!」顧不了自己挺着大肚子,不管有沒有用,她立即為阿偉做心外壓及人工呼吸。
但,無論怎麼努力,阿偉仍是一動不動地攤臥床上。他的弟弟妹妹都很驚慌,媽媽從鄰居家趕回來,傷心地自責沒有守在兒子身旁,不能為兒子塗藥油。
不久,救護員來到,將他移上救護車。救護車上,秀松哀求救護員為阿偉急救,但他們能做的,只是好言安慰。到達急症室,她又苦苦哀求醫生:「醫生……求求你救他……」叫得聲嘶力竭後,她便坐在一旁發呆。
經過一輪搶救,醫生宣布阿偉不治。秀松聽着,卻沒有任何反應。她不是不傷心,只是所有感受都彷彿一下子抽離體外,似乎天地間的一切,都跟自己沒關係了。
阿偉,你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?
回到家中,她呆坐在客廳,家翁安慰她說:「阿嫂,不要傷心,保重身體要緊。」她聽到了,卻沒有反應。媽媽和姊姊來了,警員來調查了,她也沒反應。那不只是傷心,而是心已被掏空了。
這時胎兒有異樣,在肚裏轉來轉去,令她頻頻上洗手間。家人怕她有危險,不住催促她出來,「秀松,你沒事吧?你出來再說!」
當天晚上,兒子出世了。二姊每日都留在醫院陪她,跟她細說兒子的一切。修女院長鼓勵她參加喪禮,家人陪她到靈堂,讓她知道阿偉真的走了。出院後,姊妹輪流陪伴她,大家都只談兒子的事,沒人敢去觸碰那傷痛處。
有一天,不知怎的,秀松崩潰了,早前一直壓抑着的情緒,一下子全湧了出來。婆婆聽到她放聲嚎哭,連忙過來開解,為免老人家擔心,秀松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,躲起來再大哭一場。
自此之後,秀松像變了另一個人,她收起所有情緒,不再向任何人洩露。她搬離了夫家這個傷心地,之後渾渾噩噩地過着生活。
誰會真正明白她的傷、她的痛?過不了多久,壓抑着的情緒便如睡火山甦醒般爆發,她不斷把憋在心裏肚裏的怨和怒往其他人噴發,不斷責怪其他人。她抱怨沒人理解她,連姊妹們也不諒解她。這些負面情緒最終引發了許多病痛—子宮肌瘤、出血性胃潰瘍、貧血、脫髮、手足關節炎、腰背痛、嚴重濕疹、皮膚過敏……無論看過多少個醫生,吃過多少藥,病情依然沒起色。
作為護士的秀松,知道過去的創傷就是今日病痛的成因,她必須設法讓自己從情緒中釋放出來。秀松的妹妹也十分支持她,帶她參加心理學課程,分析了解自己的問題,從中學習在障礙中接受自己、突破障礙。她又參加了大覺福行中心的生命教育課程,藉此加深認識自己,學會接受人生的苦難,練習以不同的態度去接受逆境。
上過生命教育課程後,秀松真正學習到當不幸到來時,沒有人能改變現實,可以做的,就是面對、接受,而且要歡喜地接受一切。
秀松重新站起來,從中西醫學、營養學及心理學角度,尋求幫助自己的種種方法,身體終於慢慢改善過來。她更將學到的身心醫學知識,與大家分享。與此同時,朋友鼓勵她學習禪修,在禪修中,她從不知到覺知,從調節到調整自己的人際關係和生活模式,一步一步踏實地改進自己。
她又參加義務工作,多次分享自己的經歷,由傷心、自責、無助、怨天尤人,到慢慢接受自己無法搶救丈夫,接受丈夫突然死亡,過程中秀松得到大家的支持和祝福,令她更有勇氣去表達自己的處境和心境,接受人生的無常與不圓滿。
秀松接觸了佛教後,認識到更多生老病死的因緣。她重新看待丈夫的死亡,羨慕丈夫能和一班好友歡聚後,有此善終;慶幸丈夫心臟病發,不需經歷更大的病苦;感恩丈夫選擇在她身邊、滿載着她的愛往生。最令她一生難忘的,是丈夫離去的同一日,也是兒子降臨世間的日子,世事何其巧合!問她還覺得當中可有甚麼玄妙的天意?她不作猜想說:「丈夫已經把最企盼、最心愛的兒子交了給我,讓我的人生有了另一責任和希望。」
每個人的生、老、病、死都各有因緣,如同一列火車,有起點,也有終點。
誰會在哪裏上車?又會在哪裏下車?各自有其故事。到站了,縱然仍眷戀一路的美好風光,還是要下車。
生命終結時,我們知道生存的條件盡了,一生的責任圓滿了,可以安然地卸下牽掛和不捨,開展另一個旅程了。
一期生命的結束,正是另一期生命的開始;每個驛站,是終點,也是起點。一個人過去的所思所行,做成一生的苦樂。從哪裏來?往何處去?生命多長?多短?多燦爛?多坎坷?……生命的軌道,皆由我們自己親手鋪設。明自了這個道理,就會甘願承擔,就能來去自如,就會願意為到站的人獻上祝福。
我們無法改變結果,只能在因地的播種,培植上去努力耕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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